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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血 奴
鹦鹉,鹦鹉──⾎奴是鸟,也是人。

  鹦鹉当然是鸟,是不是也是人?

  这个人又是谁?

  这个人现在又在何方?

  鹦鹉是谁?

  鹦鹉又在何方?

  王风忍不住揭起了一块承尘。

  他只望甘老头并未断气,并且能够回答他这两个问题。

  他看准了落脚的地方,正要跳下去,忽然又将⾝子缩回,将承尘放下。

  是什么令他改变主意?

  夜深风更急。

  风吹⾐袂悉索,一个人像风飘⼊了堂中。

  ⾎奴!

  是人不是鸟。

  是鹦鹉的⾎奴。

  她的面⾊苍⽩一如大病初愈,却另有一种难言的美态。

  目光落在甘老头的⾝上,她的眼睑中就有了悲哀。

  一转向李大娘,她的跟神却又冷如舂冰。

  李大娘是她⺟亲,甘老头是她的什么人?

  “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,谓之悖德;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,谓之悖礼。”

  这是孝经上面的说法。

  这些说法并不一定有道理。

  天下间的⽗⺟并非完全都是好东西。

  不过在那时候,悖礼的儿女到底还少。

  女孩尤其孝顺。

  那种孝顺又岂祗爱,岂祗敬。

  她们甚至不惜牺牲一生的幸福来服从⽗⺟,孝顺⽗⺟。

  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下嫁行将就木的老翁,已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。

  出卖自己的⾁体来换取金钱,供⽗⺟挥霍,让⽗⺟安度余年不也是。

  这种悲剧,一直到现在仍然不时上演。

  天下间一直有那种⽗⺟,有那种女儿。

  “迫不得已”四个字,永远是那种人的借口。

  这虽然可聇,只可惜有些人,本已不知道什么叫做聇辱。

  李大娘又是怎样的一个⺟亲?⾎奴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儿?

  王风不知道。

  这个地方人事的复杂,已不是他能够想象。

  但无论如何,李大娘总不致于要⾎奴出卖⾁体来维持生活。

  只看这座庄院,已可想象李大娘的财富。

  安子豪曾经告诉他,⾎奴是自己喜住进鹦鹉楼,李大娘本管她不住。

  这句话他却一直怀疑。

  甘愿做女的女孩子到现在还是第一个遇上。

  相识的⽇子虽短,但绝不相信⾎奴是那种女孩子。

  世间上是不是真的有由得自己的女儿去做女而不肯加以阻止的⺟亲?他同样怀疑。

  他现在甚至怀疑这一对⺟女是不是真正的⺟女。

  ⾎奴纵⾝跳过了陷阱,走到甘老头⾝旁,俯⾝轻抚他的苍苍⽩发。

  她虽然没有任何说话,那一种惋借已在这一下举劝之中表露无遗。

  然后她走向李大娘。

  她再次伸出手,而且是两只手。

  这两只手都握上了李大娘的咽喉。

  这个时候绝不是开玩笑的时候,她更是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。

  冷如舂冰的眼瞳透出了怨毒之⾊,她同样没有说话,那一种愤恨亦已然从她的神情在她的动作之中显露。

  看来她真的要扼杀李大娘。

  这样的女儿实在少有。

  王风第一次见到。

  他看不到⾎奴面上的神情,但只看⾎奴的举劝,已经吓了一大跳。

  他几乎没有撞开承尘扑落。

 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恩怨,他也不想⾎奴变成一个杀⺟的凶手。

  他却连出声喝止也没有。

  因为⾎奴那双手并没有扼下去。

  手背的青筋已暴起,⾎奴的面⾊更可怕。

  她恨得咬牙切齿,一双手始终没有扼落。

  看来她好象有所顾虑。

  是不是因为⺟女之间的亲情?

  不少人的前半生毁在⽗⺟的手中,后半生毁在儿女的手中,但杀儿女的固然罕有,杀⽗⺟的人同样少见。

  就因为其间还有亲情。

  那些例外的如果不是穷凶极恶,就多数因为要杀的人实在不是东西。

  ⾎奴看来并不怎样的凶恶,李大娘似乎也还不致于完全不是东西。

  她双手终于松开。

  王风这才松过一口气。

  李大娘却始终没反应,真的已昏得完全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趟。

  ⾎奴双手菗开,右掌连同掴下,掴在李大娘左半边面颊之上。

  掌一掴而过,又带过,反掴李大娘的右半边面颊。

  她的出手极快,左一掌,右一掌,一连掴了李大娘好几巴掌。

  她掴得并不重,但也并不轻。

  到她将右手停下,李大娘左右面颊已被她掴得发红。

  这几巴掌也应⾜以将李大娘掴醒。

  李大娘果然醒了。

  她悠悠睁开双眼,缓缓抬起双手,轻抚面颊,轻面颊。

  目光只一转,就落在⾎奴面上。

 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。

  ⾎奴的脸庞却已板起。

  李大娘笑笑,道:“除了掌掴,你难道没有其它办法将我弄醒?”

  ⾎奴冷冷道:“没有。”

  李大娘着面颊,说道:“你掴得倒也不轻。”

  ⾎奴道:“我就觉得实在太轻了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看你的样子,好象要杀了我才甘心。”

  ⾎奴没有作声。

  李大娘道:“方才那么好的机会,你怎么不下手?”

  ⾎奴道:“我怎敢?”

  李大娘笑道:“你的确不敢,”她坐直了⾝子,转问道:“韦七娘呢?”

  ⾎奴道:“不知道。”

  李大娘奇怪道:“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?”

  ⾎奴道:“不是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将你蔵起来总该是她了。”

  ⾎奴道:“是她。”

  李大娘又问:“她将你蔵在什么地方?”

  ⾎奴道:“后花园那座小楼的夹壁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
  ⾎奴道:“大概是午后三刻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你居然老老实实在那里待了半天?”

  ⾎奴道:“她封住了我的⽳道,我就想不待在那里也不成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她突然出手?”

  ⾎奴道:“当然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到现在才打开⽳道出来?”

  ⾎奴道:“我也想早一点出来瞧瞧热闹,只可惜我的內力实在太不济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,否则你现在可能已成刀下之鬼。”

  ⾎奴道:“这一点我倒很放心,武三爷如果真的要毁我,我已不知死了多少次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他一直不打你的主意,只不过时机尚未成。”她目光环扫大堂,道:

  “时机成,他就再不会留情。”

  鲜⾎已洒遍大堂。

  风从堂外吹⼊,风中带着⾎腥。

  堂外死亡的气味并不比堂內稍淡。

  整个庄院都已在死亡的笼罩下。

  时机一成,武三爷就⾎洗这个庄院。

  只可惜对于这个庄院他不够悉,对于这里的人们,他认识得也不够透澈。

  棋差一着,全军覆没。

  李大娘方面剩下来的似乎也不过只她们⺟女两人。

  韦七娘现在仍是生死未卜。

  这一战实在已够惨烈。

  李大娘的眉宇之间不觉充満了落寞之意。

  她唉叹接道:“他虽然未必会杀你,落在他的手中,你也绝不会好受。”

  ⾎奴道:“哦?”

  李大娘道:“你其实不该叫做⾎奴的,你也本就不是个⾎奴。”

  叫做⾎奴的人不是⾎奴,不叫做⾎奴的人反而就是⾎奴。

  这岂非又很奇怪?

  王风现在更不想跳下去了。

  因为他一跳下去,两人的说话一定不会再继续下去。

  ⾎奴冷笑:“这又有什么关系?”

  李大娘道:“⾎奴是⾎鹦鹉的奴才,他既然一心要追查⾎鹦鹉的秘密,找不到⾎鹦鹉,又怎会不追问你这个⾎奴?”她笑笑又道:“好象他这种人,要追问他人,一定有很多办法,一定会不择手段。”

  ⾎奴冷冷道:“你不择手段,还是他不择手段?”

  李大娘道:“比较起来,我的不择手段好得多了,最低限度我很少使用武力。”

  ⾎奴冷笑道:“你本不敢使用武力。”

  李大娘一笑,也不与⾎奴争论,转回话题道:“所以你应该感韦七娘才是。”

  ⾎奴没有作声,眼圈好象有些红了。

  韦七娘对她的照顾她岂会完全不知道?

  李大娘目光转向门外,道:“只不知她现在死了没有?”

  ⾎奴冷笑道:“你很想她死?”

  李大娘道:“不想现在正是我需要用人的时候。”

  ⾎奴道:“你肯定她会听你的吩咐?”

  李大娘笑道:“但无论如何,她只要还有一口气,都不会让你被人伤害,你留在我⾝旁,她就算不想保护我也不成,何况还有另一个她必须保护我的理由。”

  ⾎奴知道另一个是什么理由,却仍道:“我似乎没有留在你⾝旁的必要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我看就有了。”

  ⾎奴冷笑。

  李大娘接着道:“因为我随时都已准备离开。”

  ⾎奴急问道:“一个人离开?”

  李大娘道:“不是一个人。”她笑笑,又问道:“你是不是还肯留在我⾝旁?”

  ⾎奴没有回答,神情却已变得紧张。

  她紧盯着李大娘,好一会才道:“难道不怕我们将人半途抢走?”

  李大娘反问道:“你可会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?”

  ⾎奴不答她,轻叹道:“你真的这样贪心,到现在仍不満⾜?”

  李大娘亦自轻叹:“你们已经很接近目的了,为什么不努力完成它?”⾎奴闭上了嘴巴。

  这一番说话,本已不像是⺟女之间的说话。

  其实无论怎样来看,两人都已不像一双⺟女。

  她们之间却有⺟女的名份。

  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她们势成⽔火?

  王风一面听,一面想,一个脑袋几乎已变成两个。

  他听到的说话已经不少的了,可是到现在为止,仍然想不透。

  她们的说话似乎就只有她们明⽩。

  从那些说话听来,李大娘有李大娘的一伙,⾎奴跟韦七娘、甘老头又是一伙,他们正在进行着一件事情。

  那件事情却是为了李大娘而做。

  他们已许下诺言,李大娘也非要他们将那件事情完成不可。

  她所以能够支配他们,是因为她抓住了他们的一个人,那也许只是一只鸟。

  如果是个人,那个人就不叫做鹦鹉,也必然有一个外号叫做鹦鹉──⾎鹦鹉!

  ⾎鹦鹉正巧对他们显然非常重要,为了⾎鹦鹉,他们甚至不借奉献自己宝贵的生命。

  除了⾎鹦鹉之外,李大娘的手中,还有一张纸。

  那张纸与⾎鹦鹉似乎同样重要。

  那又是一张什么纸?

  ⾎鹦鹉又是谁?

  韦七娘,甘老头都是十三⾎奴之一,⾎奴是⾎鹦鹉的奴才,他们将生命奉献给⾎鹦鹉,也许还是他们的光荣。

  鹦鹉楼的⾎奴呢?

  她虽然叫做⾎奴,却并不是那十三⾎奴之一,并不是⾎鹦鹉的奴才,她又为什么不惜反叛她自己的⺟亲,与那十三⾎奴共同为那一件事情努力?

  她与⾎鹦鹉又有什么关系?

  那到底又是什么事情?

  王风的脑袋已快要变成三个。

  他不想还好,一想脑袋就大了。

  现在他只希望李大娘与⾎奴继续说下去,将整件事情完全说出来。

  他这样希望当然也就只有失望。

  李大娘不单止没有说下去,而且站起了⾝子。

  她的一双手仍按在椅背之上,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。

  灯光虽已更暗淡,堂中的景物依然清晰可见。

  暗淡的灯光照耀之下,竟然显得更加‮媚妩‬。

  鲜⾎斑驳,尸体‮藉狼‬,光暗淡下去,这地方就森起来。

  华丽的厅堂仿佛已变成恐怖的地狱。

  这样的地方,这样的气氛,对于她居然没有影响。

  无论在什么地方,她部一样的人。

  这岂只因为她窈窕的⾝材,因为她漂亮的面庞。

  她简直就是天生尤物。

  那种美丽已不像人间所有。

  随随便便的一站,她就已使人心神摇。

  ⾎奴已经够美丽的了,尤其是她只穿半边⾐裳,只粉饰半边脸庞之时,那种美丽何止美丽而且妖异。

  可是这下她跟李大娘站在一起,跟李大娘一比较,她虽不至于像个圣女,却像个尚未懂人事的处女。

  灯光照在她的面上。

  她又板着脸庞,眼睛的深处,始终冷如舂冰。

  她仍站在李大娘⾝旁,两人的面庞虽没有紧靠住一起,已经很接近,已不难作出比较。两人的相貌并不相似,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。

  很多⺟女都相貌迥异,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。

  奇怪的只是两人的年纪。

  两人的年纪显得有段距离,这一段距离却并不大。

  以李大娘的年纪,似乎还没有可能有一个⾎奴那么大的女儿。

  莫非她驻颜有术,实际的年纪已不能从她的外表判断?

  风飘⾎腥。

  天地间杀气仍重。

  大堂中的杀气也未散。

  李大娘的眼瞳却并无杀气,目光温柔得有如舂风,她的面上也舂意毕露。

  舂意浓如酒。

  她浑⾝都充満了一种強烈的惑。

  这里头如果还有男人,只是一个男人,他如果还能够抵受得注这种惑,不扑到她的⾝上,除非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。

  否则他已有资格叫做圣人。

  王风不是一个圣人,他是真正的男人。

  只可惜他爬得实在太⾼,李大娘既不知道他的存在,眼睛也没有往上望。

  在她的眼前也就只有一个人,而且还是个女人。

  那一种惑虽然连女人都难以抗拒,无奈⾎奴对于她似乎心怀怨恨。

  一个人对于一个人心怀怨恨,即使那个人怎么美丽,也总会瞧不顺眼,只觉得讨厌。

  ⾎奴的面上一片厌恶之⾊。

  李大娘却似乎并不在乎⾎奴对自己的感觉,居然还在笑。

  这也许就是她对⾎奴的一种惩罚。

  对于一个憎恨自己的人越表现得不在乎,往往就越使那个人愤怒。

  那一种愤怒如果长久不得以宣怈,已⾜以摧残那个人的精神,毁减那个人的健康。

  要惩罚一个憎恨自己的人,还有什么办法,好得过使那个人经常陷⼊一种愤怒的不安之中?

  这种惩罚虽然好,可是能够用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人的人,大都有⾜够的能力毁灭对方,因为憎恨的本⾝已⾜使一个人杀人,愤怒的结果更往往不堪设想。

  是以只有对敢怒而不敢言,虽恨而不敢动的人,才能够采取这种方法惩罚。

  是以采取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人的人,如果他不是心理‮态变‬,一颗心势必如魔鬼一样恶毒。

  李大娘看来就是一个女魔。

  她目光一转,倏地轻叹道:“这些尸体就是这样好了。”

  ⾎奴的目光应声一落,忽问道:“武三爷又怎样了?”李大娘道:“你没有看见?”

  ⾎奴道:“看见什么?”

  李大娘道:“甘老头的一铁锤将他打下陷阱了。”

  ⾎奴‮头摇‬再问道:“甘老头又是死在谁人的手下?”

  李大娘道:“武三爷。”

  ⾎奴道:“我老远听到他狂呼鹦鹉,却没有听到打斗之声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他将武三爷当场杀死,武三爷的两拳却没有当场要他命。”

  ⾎奴沉昑了一下,又问道:“武三爷杀进这里找你,就为了想知道鹦鹉的秘密?”

  李大娘点头。

  ⾎奴道:“不是为土地的问题?”

  李大娘笑道:“这里一共有多大?才不过几斤⾁,值得这样子拚命?”她一声冷哼,道:“我早就怀疑他的动机并非那么简单。”

  ⾎奴淡应一声:“是么?”

  李大娘冷笑道:“来这地方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追查鹦鹉的秘密?”

  ⾎奴道:“也有只是路过的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你是说那个王风?”

  ⾎奴道:“他来这地方,只不过因为他要将他朋友的尸体送返故乡,这地方是他必经之地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这是他对你说的?”

  ⾎奴道:“未⼊鹦鹉楼之前我本不认识这个人,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他的事,除了他自己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你相信他的说话?”

  ⾎奴道:“他说得非常诚实。”

  李大娘一笑,忽问道:“你可知躺在棺材里面的他那个朋友是谁?”

  ⾎奴不假思索道:“铁恨。”李大娘笑道:“你莫非忘记了铁恨的故乡在什么地方?”

  ⾎奴道:“没有忘记。”

  李大娘又问道:“铁恨的故乡离开这里有多远?”

  ⾎奴思索道:“二三千里路大概也有。”

  李大娘冷笑道:“他托着棺材那样步行,二三千里路要多少天才可以走得到?”

  ⾎奴答不出,她没有那种经验。

  王风也没有那种经验。

  承尘离开地面已够⾼,暗淡的灯光几乎已不能将函桁庆照亮,再透过承尘的通花照上去,哪里再还有亮光?

  月却已来到瓦面的缺口之上,月光从缺口⼊,虽然也非常微弱,已⾜以照清楚王风的脸庞。

  王风正目瞪口呆。

  将铁恨的棺材送返铁恨的故乡本来并不是他的主意。

  建议他这样做的人是萧百草。

  他并没有推辞,因为他一生佩服铁恨这个人,何况铁恨现在更已是他的朋友。

  ──铁恨是三家村的人。

  ──三家村离开平安镇约莫十来里,其间一片荒凉,并没有第二处可供歇息的地方,到了平安镇,你在那里歇宿‮夜一‬。

  萧百草还怕他错过了宿头,特别这样加以叮嘱。

  他当然不会怀疑萧百草的说,所以他才会带着铁恨的棺材走来这个平安镇,才会歇宿在平安镇。

  他打算第二⽇就继续上路,到现在他们仍然留在这地方。

  棺材虽然仍在,尸体已变做僵尸,消失无踪。

  他最低限度也得将他朋友的尸体寻回来。

  尸体还未寻回来,他所遇到的意外,所见的人已不少。

 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问题。

  他却想不到萧百草都是问题人物。

  他已打听过,平安镇再过十来里路,的确有一个三家村。

  铁恨的故乡却远在二三千里之外,那又怎会是三家村的人?

  二三千里之外甚至已非中土。

  ⾎奴和李大娘井没有理由说谎,那就是萧百草欺骗他的了。

  萧百草那样做,似乎是有意要他将铁恨的棺材送来这个地方,用意何在?

  是不是那副棺材暗蔵秘密?

  棺材如果成问题,铁恨的尸体只怕也更成问题的了。

  他不由生出一种被欺骗,被利用的感觉。

  欺骗他利用他的人是不是确是萧百草?

  主谋如果不是萧百草又是谁?

  这又是问题,没有解答的问题。

  他不噤苦笑。

  李大娘又在冷笑,道:“你可想过托着棺材奔波千里的人?”

  ⾎奴摇‮头摇‬。

  李大娘道:“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,可能从铁恨的口中知道了什么,才将铁恨的棺材托来,借此捣,以便乘机混⽔摸鱼。”

  ⾎奴没有表示意见。

  李大娘接道:“铁恨的尸体变成僵尸只怕亦是他弄的把戏。”她又道:“也许,这并不是他的主意,是铁恨的主意,铁恨也许已死,也许本就没有死,这尸变之中别有谋。”

  李大娘继续说下去:“铁恨这小子头脑灵活,本来就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。”

  ⾎奴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王风这样做有什么好处?”

  李大娘一笑,道:“鹦鹉的好处已经⾜够的了,他还要什么好处?”

  ⾎奴道:“所以你派人去杀他?”

  李大娘道:“对付觊觎鹦鹉蔵宝的人,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。”

  ⾎奴忽一声冷笑,道:“这两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知道的到底有几多?”

  李大娘道:“已够多。”

  ⾎奴道:“王风这个人又如何?”

  李大娘道:“知道的很少。”

  ⾎奴道:“如果你知道的也够多,保管你绝不会再有那种想法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听你说话的语气,你倒像是他的知己。”

  ⾎奴道:“不是知己,只是知道的已⾜以证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他是怎样的一个人?”

  ⾎奴说道:“真正的侠客,正直勇敢的侠客。”她的语声忽变‮奋兴‬,接着道:“谁认识这种朋友,都不会后悔,他会为朋友卖命,却绝不会卖朋友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你是说他对于鹦鹉的事情是完全不知道的了?”

  ⾎奴肯定的点头,道:“因为我已经试探过他。”

  李大娘不由地笑了,笑着道:“这也就是说,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笨蛋,如果不是笨蛋就是胡涂虫。”

  ⾎奴闭上了嘴巴。

  李大娘接道:“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卖命,只有笨蛋才会这样被骗,只有胡涂虫才会这样被人利用。”

  王风不噤又苦笑。

 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子,是笨蛋,抑或是一个胡涂虫。

  李大娘连随又道:“无论他是什么也不要紧,只要他不是为了鹦鹉的事情而来,我就放心。”她叹息一声,又道:“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够危险的了,如果他也是,现在闯进来,你叫我如何是好?”

  ⾎奴又道:“就算他也是现在闯进来,以他的为人,相信亦不会将你怎样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你认识他才不过几天,这么知道他的为人?”

  ⾎奴冷冷说道:“没有人叫你相信我的说话。”

  李大李并不在乎⾎奴说话的态度,笑问道:“你是否因为看见他人长得老实所以那么说话?”

  ⾎奴不作声。

  李大娘笑接道:“知人知面不知心,常笑这个人你见过的了,表面上看来他岂非和蔼可亲,可是他的心又是怎样恶毒?”

  ⾎奴道:“例外的人当然是有的,何必说常笑,就拿你自己来说岂非已经⾜够?”

  李大娘若无其事地道:“所以你怎能说得那么肯定?”

  ⾎奴又不作声。

  李大娘自语道:“但无论如何,拿他们两人来比较,我也是认为常笑危险得多。”

  她不觉叹一口气道:“这个活阎王也的确有几下,毒既毒不倒,王风‮狂疯‬之下追杀亦被他躲开,就连我埋伏在那座小楼之外的三把刀追上去,也死在他手下。”

  ⾎奴脫口道:“他现在哪里去了?”

  李大娘道:“这地方并不大,到处都有我的人。”

  ⾎奴道:“武三爷那里也有?”

  李大娘道:“也有。”

  ⾎奴“哦”一声,道:“这就奇怪了,你在武三爷那里的人居然完全不知道武三爷要对你采取行动,预先通知你一声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武三爷本就是一条老狐狸,他准备怎样,事先只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,在出发之时才肯透露,其时我的人纵想给我通知,也已来不及的了。”她冷笑,又道:

  “只可惜他虽然出其不意,到头来还是全军覆没。”

  ⾎奴淡淡道:“你这边好象也差不多。”

  李大娘没有否认。

  ⾎奴道:“鹬蚌相争,渔人得利,他如果不是那么心急,应该可以做一个得利的渔人,不过现在来,也仍然还有机会。”

  李大娘冷冷的说道:“他还敢留在这个地方?”

  ⾎奴道:“哦?”

  李大娘道:“他就像是只螃蟹多十三个官差便是他的爪螯,没有了爪螫的螃蟹非独不能横行霸道,简直已不知怎办了。”

  ⾎奴道:“我看就不像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的确是有些不像,否则他就死定了,他现在却还能逃得动。”

  ⾎奴道:“以他的武功,对付你相信还不成问题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里会变成这个样子。”

  ⾎奴道:“他迟早总会回来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这个理所当然,他再来之时,甚至已有⾜够的能力将这个庄院夷为平地,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。”

  ⾎奴道:“凭他的⾝份,的确可以调动附近的官兵杀奔平安镇,官府的力量,自然不是这个小小的庄院所能抵抗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好在他最快也要七八天之后才能再来。”

  ⾎奴道:“哦?”

  李大娘道:“这附近数百里,官阶最⾼的一个官,你应该知道是哪一个。”

  ⾎奴道:“安子豪。”

  李大娘冷声道:“他这个驿丞,手下只得两把刀。”

  ⾎奴道:“两把刀的力量虽然单薄一点,也不是全无作用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对我们来说却是,在常笑眼中更加微不⾜道,他十三个手下死在这里,再来之时,我看他就算不带来一千三百个,最少也带来一千个官兵。”

  ⾎奴并不怀疑李大娘的说话。

  李大娘笑接道:“即使一万三千个官兵也不要紧,哪怕征集一百个官兵,他也要走出百里之外,到他将人带到来,我离开这里少说也已有二百里。”

  ⾎奴道:“你真的准备完全放弃这个庄院了?”

  李大娘道:“在知道常笑要来这个地方之时,我已有这个打算。”她转问⾎奴:

  “你可知他怎会找来这个地方?”

  ⾎奴道:“不知道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我也不知道,但毫无疑问,事情已经出了一个很大的漏洞,现在才来弥补这个漏洞已经来不及了,这个地方已不再成秘密,已不能继续住下去。”她微喟,又道:“我本以为将他们完全消灭就可以保存这个秘密,可是现在再细心一想,本行不通。”

  ⾎奴道:“是不是因为常笑走脫?”

  李大娘道:“这只是一部份的原因。”

  ⾎奴道:“还有的那部份呢?”

  李大娘道:“常笑这个人虽说好大喜功,尚不审慎,绝不会孤单犯险。来这里之前势必早已有所安排,既然连他也在这里,其后一定还有人前来追究,这里尽管四面荒凉,官府方面几乎已全放弃,要管起来仍是可以管得到,所以只有离开才是办法。”

  ⾎奴忽然道:“我虽然厌恶你这个人,有时却又不能不佩服…”

  李大娘道:“你佩服我什么?”

  ⾎奴道:“经过几年的扩建修饰,这个庄院也不止只具规模,你居然能够将它放弃,像这种襟,在一个女人来说,实在是罕见的了。”

  李大娘道:“不放弃无疑就是等死,我只不过珍惜自己的生命。”

  ⾎奴摇‮头摇‬,不再说什么。

  李大娘轻移莲步,说道:“要收拾的东西,我都已收拾妥当,你现在最好去替我准备车马。”

  ⾎奴一怔,道:“现在就走?”

  李大娘正⾊道:“现在就走!”

  “要不要我来帮忙一下?”

  一个声音突然从厅堂中响了起来。

  森森的声音,缥缥缈缈地浮游空中,好象从陷阱下升起,又好象从天而降。

  这到底是人的声音还是鬼魂的呼唤?

  在这个厅堂之中死的人已经不少,如果全部成了鬼魂出现,那还得了?

  灯光已又暗了很多,这声音突然响起,周围更变得森。

  李大娘移动的脚步立即停下,她张目四顾,连声音的方向都抓不住。

  面⾊虽然未变,她的眼⾊已先了。

  ⾎奴亦目瞪口呆。

  发直的眼瞳之中,隐约有一丝疑惧。

  那声音在她听来,并不很陌生,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,但一时之间,她却又想不起来。

  说话的这个人到底是谁?

  王风?

  她忽然想起了王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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