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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蓝
她说她只不过是‮姐小‬⾝边的一个小丫头。

  初八那天,为‮姐小‬去选发的五⾊丝线。在缤纷流丽的绸缎庄里,她花了眼睛。

  多好看的颜⾊啊!莹莹闪光的匹匹绸缎,在她眼里,犹如流动的光鲜十⾊。她清澈的眸子亮粲如星,紧紧盯住那件蓝⾊缎子的新⾐。

  你喜?他温润的声音在⾝后突然响起,她吃了一惊。

  我知道你。你是周家‮姐小‬的小丫头吧。他展开折扇,温和的笑。

  告诉你家‮姐小‬,我刚丛京城回来,近⽇必去访她。

  她一直低着头。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听到吩咐自己做事,才赶忙应了。再也不敢在店中逗留,她转⾝急急出门去。

  哎,小丫头,总不能叫你小丫头吧。你叫什么名字?

  她转⾝,看到他已追出店来。⽩⾊的长衫飘动,眼睛里満是温和的笑意。她忍不住也轻轻一笑。

  我叫小蓝。

  ‮姐小‬,今天我在绸缎庄里,遇到张公子了。

  梳头的时候,她忍不住就说。

  菱花镜里,她看到‮姐小‬的眼睛倏忽一亮。随即低下睫⽑。

  他说什么了吗。

  他让我告诉‮姐小‬,他刚从京城回来,近⽇,要来拜访‮姐小‬。

  ‮姐小‬嘴角微微一动,闪烁的笑意,逃不过她的眼睛。

  你还跟他说什么了?

  还说什么了?他问我的名字,他问我是不是喜那件蓝⾐,他温和的对我笑…可是,不能说,不能说。这是我一个人的。只属于我一个人的。

  小丫头,想什么呢?一个人傻笑!我问你那,他还跟你说什么了?

  她轻轻‮头摇‬。没说什么。

  什么也没说了。

  没过几⽇,他果然来访。

  大厅上,他和老爷侃侃而谈。书法,琴棋,政治。她躲在门外,静静的听。偷偷的看。她看到老爷摸着胡须,満意的笑。

  贤侄果然少年英才。我和你⽗虽是新,和你却好象是旧友。老爷哈哈大笑。

  不敢!承蒙老爷错爱。小侄还想见见周‮姐小‬,从京城回来,她曾让小侄带些字画给她。

  好。让小蓝带你去。

 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,她吃了一吓。赶忙走进大厅。他转头看看她,她又看到那双温和的眼睛。

  公子请跟我来罢。

  她垂着头,温顺的,在前面带路。她走的好慢,脚仿佛上了锁似的,就是走不快。花园里亭台楼阁,流⽔假山。她绕着,绕着,这路,好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。

  ‮姐小‬的房间,很远么。他在后面忍不住问。

  她一惊,跟着便偷偷的笑。

  不远了。就在前面。

  回头望他一眼,她道。

  他跟的好紧,他和她离的好近。她突然觉得一阵心跳。不敢在说什么,脚下突然走的生风。却听到他的脚步声,不离不即,紧紧跟在她⾝后。

  公子,到了。请等我进去通报一声。

  不用了!

  ‮姐小‬的声音,从屋里传出来。人影一闪,一个婀娜的佳人盈盈而出。鬓边簪了朵新摘的桃花。巧笑顾盼,连她也看的呆了。

  小蓝,点香。

  小蓝,给公子上茶。

  小蓝,把我昨天写的那副字取来,要给公子鉴赏。

  她忙的转。终于,香点了,茶上了,字也给好好的铺在桌子上了。

  好了,小蓝。这里没你的事了。下去吧。

  她一呆。‮姐小‬…

  怎么?

  他们一起看着她,目光里都是询问。她低下头。

  没什么。‮姐小‬没别的吩咐,小蓝自然是退下了。

  像是自言自语。她喃喃着,退出房间。

  站在门外,听到屋里传出的笑语声声。她突然有想哭的感觉。但是眼泪却被嘲笑代替了。

  这里已经没我的事了。

  当然,我只是‮姐小‬的一个小丫头。

  点起心字香,放下⽔晶帘,她望着‮姐小‬的脸,已沉沉睡去。

  正午时分,天气有微薰的暖。

  刚踏出门,却看到一⾝⽩衫,闲闲而来。

  你家‮姐小‬呢?他问。

  刚刚睡了。她习惯的低头。

  哦…那我改⽇…

  没关系的!‮姐小‬的习惯,不到一个时辰就会醒转。公子不如到‮姐小‬的书房等她,我们有新上的好茶,昨天‮姐小‬还说,要赶着给公子尝尝呢!

  她急急惶惶,说完了一阵,才发现自己的莽撞。

  他却笑了,问她,你多大了?

  初八那天,刚満十四。

  哦,还是个小孩子呢。他笑。

  她却一阵气恼。把我当小孩子呢。我都已经十四岁了。

  那好,我就到书房坐一会儿,等等她吧。

  公子请!

  她双眸闪亮,一丝的气恼,早已散了。

  公子请用茶。

 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,刚好看到他在写字。

  公子写什么呢。她好奇,也凑上去看。他望着她笑。

  你识字么。

  啊,‮姐小‬教过我一点。但是公子写的什么,我…不认得。

  他微微一笑。

  汉有游女,不可方思。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。

  讲的是,喜一位姑娘,可是和她相隔的很远,彼此不容易找到。

  他解释给她听,她认真的一字字跟着念。那天真的表情打动了他。

  小蓝,你该学写字。我教你好不好?

  好。她‮奋兴‬起来,脸微微一红。

  那么你过来。

  他从背后圈住她。她那么娇小,整个人被保护在他的怀抱里。他左手助她扶住纸张,右手握住她的手,教她执笔。

  她觉得微微的晕眩。她觉得快乐。她恍惚想起那天带他去见‮姐小‬,他跟在⾝后,离她那么近。而现在他们更近了,她听的到他的呼昅。幸福原来可以这么不知不觉而安静。

  好好写,写对的话,我有礼物送给你。他温和含笑的眼睛,期待的看她。

  于是她低下头,下笔,同时轻轻的念:

  汉有游女,不可方思。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…

  他来看‮姐小‬的时候,是少见的兴冲冲。她也是。因为有惊喜要给他,上完了茶,她就急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,把宝贝拿出来。看了一遍,又小心的收好。

  就在门外等着。带他回去的时候,可以送给他。

  她耐心的坐在门外。房间里声笑语,仿佛有什么喜事。她不理会。他们的快乐是他们的,她有她自己的喜悦。

  终于,门打开。‮姐小‬送他出来,她赶忙上去。

  公子要走了?

  他却没看他,转⾝,看着‮姐小‬,依依不舍。

  多谢你爹成全我们。十天之后,你我就是正式的夫了。他说话的时候,眼睛里脉脉柔情,是她从来未见。

  ‮姐小‬飞红了脸,嗔着,说什么,小蓝在这儿站着呢。

  他哈哈大笑。小蓝是个乖巧的孩子,她会替你⾼兴的。是吗,小蓝。小蓝?

  她默默的点头。狠狠咬牙,忍住不哭。怀里那个亲手刺绣的荷包,如一点火焰,在心口烈烈的灼烧。

  ‮姐小‬的吉⽇临近了。

  府里一片天喜地。忙上忙下,她也跟着。只是不见笑容。却也没有眼泪。她原以为自己会茶饭不思⽇益憔悴,可结果她仍然吃睡好。只是心里面空空,好象被剜去一块似的头重脚轻。她呆呆补‮姐小‬的嫁⾐。大红的鸳鸯,常常令她想起灼痛她的那只荷包。

  小蓝,楞什么呢。一抬头,却是‮姐小‬。笑意盈盈。

  跟我来,我娘找你。

  在‮姐小‬的闺房里面,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她。

  不错,眉眼标致,看者情就好。是个好孩子。老太太満意的笑。

  她不明⽩什么事,心里隐隐有些慌

  孩子,过来。老太太招招手。她去了,被老太太慈爱的揽在怀里。

  你伺候‮姐小‬那么久了,她现在要出嫁了,你肯定不舍得吧?

  她低着眉,并不做声。

  我跟‮姐小‬商量着,想让你跟着‮姐小‬过去。伺候‮姐小‬。等长大了,就让张公子把你收了。你们主仆两个,就不分开了。老太太就把你当自己女儿一样疼,也算你尽心服侍‮姐小‬一场。好孩子,你答不答应?

  她猛的抬起头。怎么,要我做‮姐小‬的一份嫁妆吗?要我被他当作‮姐小‬的陪嫁一样收下?我怎么能答应呢!我全心全意的爱他,怎么能容许他如施舍一样,从对‮姐小‬的爱里,分出一分半分来给我!

  她双颊被愤怒烧红了。推开老太太,她紧咬着嘴,不肯出声。

  这孩子!着是怎么说?难道还计较?

  娘!不会的。我都不计较,一个小丫头…看小蓝脸都红了,肯定是害羞!‮姐小‬笑昑昑的走过来。小蓝,娘和张公子都说过了,他也很⾼兴将来要收了你的。他还送礼给你呢,那,他说,你肯定喜

  她抬起头来,看到‮姐小‬打开包裹。里面,赫然是一件蓝绸缎的新⾐。

  初八那天,她第一次看到他时,留恋的新⾐。

  她接过来,轻轻‮摩抚‬。边有微微的笑意。

  有谁知道,深处,却是锥心之痛。

  深夜,红烛⾼烧。她在灯下试穿。绸缎的蓝⾊光焰在她⾝上流转。她对镜一笑。小小的脸,却也是一张清秀绝⾊的容颜。

  要美満,不能要残缺。

  她想定了,便悄悄出门。

  她说她只是‮姐小‬的一个小丫头。

  初八那天,是她们‮姐小‬大喜的⽇子。早上府里一阵忙,人手本来不够,却到处不见她的⾝影。

  找到后花园中,有老园丁一阵惊呼。小丫头们尖叫,人群做一团。

  她被从井中抬上来,小小的脸苍⽩⽔淋,已然气绝。她⾝上穿着素淡的⽩⾐,手里是剪成碎片的蓝⾊绸缎。

  她说她只是‮姐小‬⾝边的一个小丫头。她本来就只是一个小丫头。一切都平平淡淡。死了个丫头没什么大不了,客照请,‮姐小‬的喜事照办。人们看她一如她⾝上的⽩⾐般安静简单,谁也不曾知道,⽩⾐下面的躯体里,曾有鲜红的心在热烈的跳动。曾有灵魂在动,挣扎,失望,绝望,‮大巨‬的快乐和尖锐的痛苦。

  她的娇小的⾝体被随便给一个老家人去处理。那家的老妇人在掩埋她之前,仔细的褪掉她的手镯,戒指,⽟坠儿,塞到自己里。虽然它们也不值几个钱。她又把手伸到她怀里,一摸,触手硬硬的。老妇心里一喜,赶忙撕开她的⾐服,口上赫然挂着一只手绣的荷包。五彩丝线早已被⽔浸的褪⾊,双双鸳鸯的图案也已经模糊不清。可却好好的挂着,躺在她心口的位置。

  我当是什么宝贝呢,蔵这么里头。原来就是个荷包!不值一个大钱。

  老妇啐了一口,一把把荷包扯了下来。

  丢弃,深陷在污泥之中。  M.us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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