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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更新(单更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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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雪夜中的端王府分外静谧。

  舒明达引着唐修衡去往一个院落“我奉命彻查端王府, 但是并无所获。”

  唐修衡并不意外, “端王不是会留下罪证的人。”

  “的确。与他相较,顺王、厉阁老就经不起查——顺王府是我经手的, 厉阁老那边则是刑部经手的。”

  唐修衡颔首。

  “还是那么惜字如金。”舒明达笑笑地看了唐修衡一眼。

  唐修衡微微扬眉, 继而道:“还没反应过来。”

  “怎么说?”

  “这次帮我太多,很意外。”

  “不是我,也会有别人。”舒明达笑道, “就算没有人实话实说, 皇上也还是会这样应对。”

  唐修衡如实道:“这一点, 其实也很意外。”事情只开了个头,皇帝就已暴怒, 手法与前世如出一辙,这是他没想到的。

  “那是你看低了自己。”舒明达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道, “你总不会弄不清何为忠臣良将。”

  唐修衡一笑“真弄不清。”

  舒明达失笑。

  唐修衡问道:“忠臣良将起码得是好人吧?”

  舒明达反问:“什么叫好人?”

  “不清楚。只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
  “我知道,别人也知道。”舒明达语气轻松, “就因为都知道,才要竭力护着你。”

  “…”唐修衡脑子里糟糟的, 当下并不明⽩舒明达的深意。

  “你好像一直在走神。”舒明达说道。

  唐修衡歉然一笑, 随意找了个借口, “⽩⽇里喝了不少酒。”

  “难怪。”舒明达在一个院落的门外站定,指一指亮着灯的正屋“去吧。”又吩咐随行的阿魏和一名侍卫, “跟着,帮你家侯爷留心些。”

  阿魏与侍卫低声称是,心里很是感这位老前辈。

  舒明达转⾝去了别处。

  ·

  唐修衡走进院落,绕着正屋走了两遍,这才进到厅堂。

  阿魏与侍卫在室內转了转,确定没有蹊跷,退回到门边站定。

  ⾝在小暖阁的梁湛见过阿魏,知道是唐修衡来了,起⾝转到厅堂。

  唐修衡在东侧的太师椅上落座,摸出扁平的银质小酒壶,旋开盖子,喝了一口酒。

  梁湛坐到‮围三‬罗汉上,打量着唐修衡的神⾊,见对方神⾊平静,眉宇间隐含疲倦,毫无该有的志得意満。

  这个人,始终都是他看不懂更看不透的。

  唐修衡看了梁湛一眼。

  梁湛清了清喉咙,道:“顺王与我落到这地步,我确信无疑,是你做的文章。”

  唐修衡无动于衷,又喝了一口酒。

  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眼下只有你才能助我走出绝境。”梁湛定定地看着他,眸⾊深沉“你该知道,我到何时都会给自己准备一条退路或绝路。着手弹劾你的时候,我就做了其他的安排。我不瞒你,若非德妃故去,我该在宮里做些功夫,但时不与我,我能找的退路或绝路,只能是针对黎郡主的。”

  这倒是真的开诚布公。唐修衡睨了他一眼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
  “我得不到的,就会毁掉。”梁湛语气平缓“更何况,你与黎郡主是取德妃命的人,我可以确定,只是没有切实的证据。我⾝陷囫囵之后,外面的死士就会时时刻刻等待下手的机会,想要除掉这种隐患,除非我走出困境,下令噤止。唐意航,你真的能够坐视结发陷⼊没有尽头的危险之中么?”

  唐修衡再喝一口酒,站起⾝来“若连这一点都不能预料,真就是⽩活了一场。”他语气凉凉的“怎么都好。內人⽇后若是伤及分毫,你就是下一个顺王。”

  ·

  戌时将至,雪更大了。

  站在厅堂向外看去,天地间已罩上一层银⽩,染亮了夜⾊。

  有小厮来禀,唐修衡回来了,走侧门直接进后院,又去了⽔榭。

 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,他不去静虚斋,也不回正房,还去⽔榭做什么?

  薇珑心里莫名生出几许不安,步出厅堂,去往后花园。

  荷风追上来,给她加了一件连帽斗篷,又吩咐小丫鬟去传话给看门的婆子,把门打开——时间不早了,各处早已落钥。

  ·

  唐修衡其实并不想回府。想去一个空旷、清净的地方,让他暂时避开尘世一切。

  可惜,京城內外的人太多,哪里都有人。

  哪里都得不到绝对的清净。

  该回静虚斋,但已受够了眼睁睁等着长夜殆尽的滋味。

  那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困兽。除了等待,什么都不能做。

  该回正房,但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薇珑。

  她近⽇因自己承受的已经太多,何苦再给她雪上加霜。

  最重要的是,他头疼得厉害,心里已经焦躁至极,本没办法面对她。

  ⽔榭里的一切,一如他离开之前。

  书桌上的六角宮灯的光影悠然摇曳。

  他站在桌前,敛目看着罗列在案头的账目公文,片刻后,视线转移到镇纸庒着的那封信。

  石楠写给他的信。一直没拆开来看。

  毫无‮趣兴‬。

  前世三十余年,四中之一的光景,都在军中度过。

  早期的军兵同僚是他的命,后期麾下的将士亦是他的命。

  真的是惜命一样竭尽全力去善待他们。

  因为帝王给的功名利禄宛若云烟,因为家园至亲远在千里之外,心里、手里切实拥有的,只有周围的人的友情、善意。——那时什么都没有,只有这些是实实在在的。

  那时真的是认可死得其所那四个字。

  从没畏惧过死亡,只畏惧死得屈辱。

  惜命一样去善待过的人,到头来,就这样回报他。

  弟兄二字的分量,重不过尘世里的浮华、|望。

  石楠不过是一个开端。人心易变,未来不定何时,不定怎样的情形之下,又会有人步石楠的后尘。

  一个一个护着的人,到头来,要一个一个在他手里断送前程,或相反,他的命断送在他们手里。

  如果是这样,一年一年的舍生忘死,又是何苦。

  是,他不能就此否定一切,不能忘记那些不论自己怎样都会舍命追随的人,更不能忘记那些对他赞誉有加的百姓。

  可是,在前世的尽头,天下的百姓都在辱骂薇珑是祸国妖孽,将士们一面跟着他长途作战一面叹息他瞎了眼,看中了那样一个女子。

  人云亦云,绝大多数人不可幸免。

  没有人肯擦亮眼睛,透过雾去看真相。

  永世的挚爱,给予她的唯有永世的有形无形的伤害。

  公道何在。

  如果所做一切到头来只是要逆转局势,当初又何需付出。

  生⾝⺟亲、⾎脉相连的手⾜,一生都在为他担忧、付出。他最该付出全部心⾎去弥补、保护的至亲,平⽇连寻常人家的亲近都做不到。

  永世的牵系,给予他们的唯有永世的有形无形的亏欠。

  薇珑说过,太累了,不要来生,不要再聚。这一刻,他终于明⽩。

  真的是,太累了。

  他双手撑在桌案上,望着⽔榭外的苍茫雪⾊,看到了前世今生的一幕一幕,若隔岸观火,细品自己、发、至亲、挚友的得失。

  得到的不能喜悦,失去的不可挽回,在经历的,不知何时结束。

 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。

  他离开桌案,烦躁地在⽔榭中来回踱步。

  视线瞥过石楠那封信,他停下脚步,在手里,双手握,施內力,手势旋转。

  信件在掌中化成碎屑。

  他扬手将碎屑抛开。

  碎屑在风中纷纷扬扬,无声落地。

  头疼得似要生生裂开来。

 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。

  他用力地按着眉心。

  无从缓解,正如那铺天盖地用来的孤寂、绝望和怒意。

  撑不下去了。

  无力再強撑下去。

  他看住置于案头的象牙柄裁纸刀,良久,拿在手里,去掉刀鞘,闲闲把玩。

  裁纸刀在他手里旋转着,从慢到快。

  刀锋几次因过于漫不经心的动作碰到了他的手指。

  鲜⾎沁出。

 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,凝视着染了⾎的刀,眼神有了微妙的转变。

  “唐修衡。”薇珑快步走进⽔榭。

  她的呼唤清晰又遥远。他不情愿地错转视线,看向她。

  “唐修衡,”薇珑放缓脚步,走到他面前,手势迟疑地指向他染⾎的手和刀,语声轻轻的,语气怯怯的“你要做什么?”

  “想…”剧烈的头疼让他额角的青筋清晰地浮现“杀人。”想杀了那个纠她两世让她至今无安稳可言的畜生。杀了那个畜生,一切都将回归该有的样子。

  “那,带上我。”薇珑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“带上我,不论你要做什么。”

  唐修衡对上她的眼睛,到此刻才发现,她眼里蓄満了泪。

  “清…”他为之心惊,小心地把裁纸刀放回到桌案上,站起⾝来“别怕,没事。”

  没事?那前所未有的烦躁、失控都是她的幻觉么?她倒希望是那样。

  他方才的暴躁、痛苦,她都尽收眼底。

  这让她疼,让她随着他无助、痛苦。无以复加。

  “我怕,怕你去做不该做的事。”眼泪一颗颗掉下来,她再也没办法控制情绪“不论怎样,别扔下我,你答应我。”

  “…答应你。”唐修衡把她拥到怀里,紧紧的“我只是…钻了牛角尖,或许是太久没睡的缘故。”

  薇珑闷声哭了起来。所见一切让她恐惧,让她后怕得心弦一直打颤。

  “不要哭。帮帮我。”他说。  M.uS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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