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2章 不是貌岸然
终于走到今天,她叹了一口气:“我好像老了。”她在尘世苦修已然万年,缘空涩然不已,久久凝望她。过往她曾打趣他说自己无法成佛,持戒太多。
而她连不笑都做不到,但她没有发觉,如今她也未曾再有从前的半分笑意了,她已然心空似⽔,意冷如冰。
“多谢尊者,告辞。”她要走了,这一刻,缘空再也不能回避,清晰地感受到失去的到来,他的瞳孔之中是⾊彩明亮的广阔天空,池中灿然怒放的莲花,以及她不断远去的单薄⾝影。不怕念起,只怕觉迟。
“若堕染心造业,受其

缚,则名之为凡。沉沦三界,受种种苦。何以故,由彼染心。”“或于长夜由

贪胜解、诸

炽火所烧然故。”
梵钟再响,黑纱吹拂,风中是夏⽇特有的⼲燥草香,热辣的,令人烦闷的,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背影,想起很久以前她说在画舫见了守戒的僧人,赞他们恪守佛心。
他头摇道:“施主,若在纸醉金

、花红柳绿处回避绝⾊佳人的诸多引

,绝非是道心坚固。”“为何?”她不解。“因为这已经明明⽩⽩告诉了他们危险之处,此为⾊

陷阱,要他们守戒并不算难。”
“那怎么才算难?”“要在蓬门筚户,眼前之人耝布⿇⾐,姿⾊平平,但捧上一杯热茶,叫他们留下,这要转⾝便难了。”
“守道,是荆棘丛中下脚易,月明帘下转⾝难。”她似懂非懂,可他太明⽩了。月明帘下转⾝难。道人见

,必当远之。
可她不是

望,她只是,同道之人,他不在意那张面孔,

丽或是寡淡,他在意的是她停留在他⾝边的每一刻,那些时光,那些对⽩,记得那样深刻,他不肯承认,可西湖纵有千顷⽔,难洗心头一点污,她如此矜重端庄,一心向道,从未引

过他。伽蓝净地在下,雷锋宝塔在上。
他却于清净处动心,生出凡情。如是我闻,降伏其心,她是湛然明月,他无法转⾝,是她悄然降伏了他的心。
酷烈的⽇光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,缘空望着她却觉雪侵襟袖,天寒地冻。从前冬⽇她困倦之时,在他⾝旁坐静闭目,他察觉到冬雪将至,看她

睡的一张安静面孔,无意识地想,这场雪明⽇再下罢。
他为她擅自停住了那⽇的风雪。可如今他无法停住这一场雪了,她最厌寒冷,最终却在炙热的苦夏化作那场她最厌恶的雪,所过之处,霜寒之意铺天盖地,她不会回头。
也不会知晓。似海市蜃楼一般的皑皑⽩雪之中,一樽庄严沉默的金佛在雪地里无声坍塌,绵绵冰絮封进那双悲悯的眼。不俗即仙骨,多情乃佛心,他对众生多情,但专情于一人之时便是毁戒之时,她仙骨将成,而他佛心即失。
天地寂寥,这一场寂静的雪掩埋了这樽崩毁的金佛。前尘旧梦,他都忘了。火红的太

铺在⽔面,像是从⽔中生长而出。孽海深处,一双明月般清寂的眼忽然睁开,⽩裳绛纱在⾝,司命毫发无损,修为不减。不破不立,她算计好了的,故意⾝死挣脫牵魂契,金蝉脫壳,归于孽海。
什么情契,她执掌姻缘,只要静下心来,没什么挣脫不了的,在被榴花阵法扯回宿心地之时,她早已在孽海中偷天换⽇设下阵法,除了司命殿,孽海便是她的第二个归处,甚至无人能踏⾜,绝对的全安。
她静静地想。昔年她令清瑶、云炽下凡⼊百世轮回,二人便止念闻道,当⽇斐孤強娶,她亦如法炮制,菗去斐孤仙骨,贬他下凡,望他痛改前非。是她错了,他如此冥顽不灵,她当⽇就该叫他灰飞烟灭,才不会生出这诸多是非。
宿心地无法取他

命,那她便要引蛇出洞,将他彻底诛杀。司命摊开手,一颗流光溢彩的鲜红果子海底破土而出,安静地落在她手中,她冷静地打量这颗果子。补恨果,当⽇她不该给他吃掌哀芝。
就该给他吃补恨果。所谓补恨果,听上去像是替人解憾平恨之意,实则是放大人求而不得的

望与生平最痛苦的憾恨之意。
孽海之中,诸多憾恨只融进一颗果子里,吃下补恨果者,会在不断的悲痛与磨折之中痛苦而死,永世不得超生。掌哀芝只是微不⾜道的惩戒,补恨果却是能令人生不如死的致命之毒。
司命这一次便要给他吃下这颗补恨果,她再不会心慈手软了,她说过了,她一定要他死。***司命⾝在孽海深处,微有倦意。
她做了很多梦,最近不知为何,总梦到一些故人。这次是在须弥观的那位女道,念归道长,那年她被一个凡人纠

,定要她救他妹妹。
那凡人生得浪

模样,眉眼轻佻,但为了他的妹妹一路倔強地跟着她,竟还算有些⾎

,她故意百般刁难他,但无论是雪山还是大漠,他都笑嘻嘻地跟着来了。
而后在雪山里冻得奄奄一息,在大漠中虚弱得栽进流沙。“只求苦楝道长救我妹妹。”他每次都这么没脸没⽪地求她。
“拿你的命来换,我便救她。”她厌烦他跟着他,他真要死之时,她还得吊着他的命。“可是我要是死了。我妹妹会很难过的。”那凡人道“能不能等她嫁人之后再死?她有托付终⾝之人,我也能放心。”
苦楝冷冷看他,终究还是在一个雨夜去见了他时⽇不多的妹妹。秀雅的闺阁之中,那位姑娘卧在绣榻之上,苦楝抬眼瞥去,她姿容甚美,却是愁横眉角,我见犹怜。苦楝拧眉,这个姑娘怕是活不过舂⽇了。
“咳咳,姑娘是谁?”朝梦问她,起⾝之时⾝上的锦被滑落,露出穿着⽩⾊单⾐但仍显得过于清瘦的⾝形。苦楝走近扶她:“我是为来姑娘诊治的医女。”“定是哥哥让你来的。”她苍⽩的面容上笑意満満。
“是。”苦楝为她搭脉,问道:“姑娘痊愈后有什么心愿吗?”她忽然有些腼腆:“我想嫁给哥哥。”苦楝手一顿,斟酌道:“可他不是你的兄长吗?”
“我与他没有⾎缘关系,我是个孤女,从小流落街头,被哥哥捡了以后才过得好些。”她目光温柔又有些愧疚“其实他也只是个儿孤,为我治病想方设法攒钱,费了许多心思。
若不是我,他不必吃这么多苦的。”“若能痊愈,我想嫁给他。”朝梦重复道“但若是不能,我便不想再拖累他。这世上我唯一挂念之人只有他。”那个凡人。
苦楝想,成天嘻嘻哈哈…吊儿郞当的,待他妹妹却实在很好,一个儿孤带着一个孤女在人世间漂泊,朝梦

命垂危,所以他放下面子一路跟随,死

着她,要她救他妹妹。苦楝还是心软了,在这个凄冷的雨夜去重光崖下为朝梦取那灵生木。
她与镇守灵生木的妖兽斗了两⽇,最终取到了灵生木,筋疲力尽地倒在崖边,被念归道长带回了须弥观,那是位修为极⾼的黑袍女道,神姿清发,雍容典雅,见她醒来只温和地劝她好生休息。
苦楝对道观的人总是多有防备,实是厌了桃木剑,直⽩问她:“道长为何救我?”“济人之急,救人之危,乃是我辈修行之道。”念归与苦楝以往见的道士都不相同,不是道貌岸然,而是真正的心怀慈悲,她的修为远⾼于苦楝,若要她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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